“一带一路”与海外工程的国家队
“国家队”走出去的40年历程
2013年国家提出“一带一路”倡议至今已有十年，这十年间，中国对沿线国家基础设施水平、工业化程度的提升有目共睹。这其中，由国企央企组成的“国家队”发挥了挑大梁的作用。
而央国企之所以能发挥这样的作用，是有其深远的历史脉络的。准确地说，“国家队”走出去参与国际市场竞争和开拓，其实已经持续了40年。
1982年初，作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我从中国水利水电领域的高校河海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水利部工作。当时中国改革开放的大幕刚刚拉开，国家在打开大门，引进西方的资金、技术的同时，也在组建“国家队”走出去。1983年，国家主要工业部委纷纷成立对外窗口公司走向国际市场，产生了当时著名的“八大外经公司”（如：建设部的中建总公司、交通部的路桥和港湾公司、水电部的中水对外公司，铁道部的中土公司等）。这些公司成立的目的主要有三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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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为国家挣外汇。1980年代刚刚改革开放的中国急需大量外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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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学习完全市场竞争环境下的国际工程承包经验。国际工程承包业在全球已有近二百年的历史，而中国刚刚从计划经济模式走向市场经济，且这个领域当时基本被西方国家所垄断，亟需开拓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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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为开拓和布局国际市场。由国家队率先迈出中国产业能力走向国际市场的步伐，在竞争打拼中提升相关领域中国企业的竞争力。
以“八大外经公司”为代表的“国家队”，几乎都是由各大部委外事司援外项目管理处成立。从20世纪五十年代起，我国就对发展中国家进行力所能及的援助，而“外援”行动是各部委的外事司负责的。不同的是，1983年出现的这批外经公司和过去的援外性质截然不同，他们走出去为的是参与国际市场竞争、为国家获取经济效益。
当时虽然国家还比较穷，但“国家队”走出去也有自身的比较优势：首先，新中国成立以来我们积累了很多大工程建设经验，“国家队”走出去以后发现自己工程建设很多领域的技术水平不亚于西方，有些甚至比当时的西方同行还要好；其次，中国的工程技术人员和管理层工资相对于西方项目管理层低很多，项目有成本优势；最后，中国团队吃苦耐劳，经常加班加点，极具竞争力。
当时“国家队”的短板是对国际竞争比较陌生，不了解国际工程承包业务应该怎么做，尤其在招投标、索赔、伸张权益这方面懂得很少。所以，上世纪80年代“国家队”走出去，从房屋建筑，到水电站、渠道、桥梁、港口、公路、铁路、机场都做。相比房屋建筑，港口和水利工程技术含量更高。
由于我本人在水电部外事司援外项目处工作，因此我是水电系统对外窗口公司中国水利电力对外公司最初创始团队成员之一。
经历1980年代走出去挣外汇、学规划之后，中国到1990年代后期时，外汇已经不再稀缺，出海的“国家队”也开始自己做BOT项目，自己筹钱自己经营。
到了新世纪，随着中国入世，我国外汇积累速度更快，已经可以反哺对外的工程项目，由中国进出口银行推出的两优贷款（优惠贷款和优惠贴息贷款）项目成为了“国家队”开展业务的主阵地，而中国自己在海外的贷款项目在资金上更安全，且只有中资企业参与竞争。
到2013年国家正式提出“一带一路”倡议时，完全竞争性的国际招标项目在中国的对外工程总体量中已经开始下降，两优贷款项目已经成为项目主力。
中国视角：外交、金融与经济的三角
和民营企业出海并不完全一样的是，“国家队”走出去是一种外交战略、金融支持、企业利润相互交织的三角。为什么1980年代开始我们走出去的绝大多数工程集中在东南亚和非洲？因为东南亚地区国家和我国从历史上就关系比较紧密，非洲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随着外交的拓展，也成为我国援外的重点。后来随着中国的外交，援外才逐步扩展到中亚和南美。
外交——从业务路径上讲，我们走出去是先易后难，与中国的外交布局迭代高度相关。如近年央企在巴基斯坦用两优贷款修建火电站，巴基斯坦局势不稳、同时项目营收也未必完全有保障，但我们还是去做，我国的相关出口信用保险公司依然会担保，完全是因为巴基斯坦在地缘政治格局和“一带一路”大局中地位的重要性所决定的。从长远和全局的角度看，项目很有意义。
金融——金融支持对央企走出去非常重要。2000年后，我国进出口银行的两优贷款和国家开发银行的资金支持，对央企走出去提供了很大帮助。优惠贴息贷款用人民币计价，优惠贷款用美元和欧元计价。国家每年会综合考量政治、经济、和外交等复杂因素，对一些国家和地区在贷款利率等方面有所倾斜，贷款国家用这些贷款支付建设款项。大多数项目由贷款国家出具主权担保，很多项目由贷款国的油田、矿产抵押还款，所以这类操作也曾经被称为“以资源换项目”。由于“一带一路”沿线大多是发展中国家，缺乏技术和建设能力，更缺乏资金，所以现在又增加了亚投行为基础设施项目提供进一步的融资支持，对项目所在国、以及承接项目的“国家队”都有好处。
经济——当然，强调服从大局、做项目考虑外交战略，并不是说“国家队”走出去的时候不考虑经济利益。国资委每年都会考察央企的一些指标，比如国有资产保值增值情况、合同额、营业额和利润额等等。国家队走出去的绝大多数项目都能够保证利润，毕竟有外交、金融的支持，我们的“国家队”并不是单打独斗。
所以，我们要从外交战略、金融支持、企业利润等综合角度去理解“国家队”的走出去。外交基础搞得好，援外项目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企业开展业务就有便利；金融支持到位，企业就能放心大胆地做项目；当然，企业在当地的项目本身就是实力和口碑，大家都看得见，反过来也能帮助外交活动展开，提升金融支持的信心。
共建方视角：用中国力量拉升
本国产业实力与民生福利
从水电部外事司到后来中国葛洲坝集团国际公司负责人，我在中央部委和世界500强央企从事国际业务前后有40余年，走过很多国家。像中国这样有完备的五年计划、并且能执行下去的国家几乎没有。很多发展中国家有丰富的资源，政府和人民也都想把资源变成实实在在的产业和生产力，但就是找不到方法。即便有矿山，但开矿需要设备，买设备需要钱，开出来还需要修建铁路往外运，铁路运出来以后还要建港口运到全球区才能完成交易。这是一系列的基础设施和产业配套支撑。当然，也包括人才需求和资金需求，西方国家往往是指望不上的。
中国在基础设施建设等诸多产业配套上，尤其是五年规划等系统性开发规划方面有长期丰富的经验。利用中国的资金和技术，把发展中国家的资源优势转化为经济发展动能，是中国相对于共建国特别有吸引力和说服力之处。让这些发展中国家自己去培养这种能力，一是周期太长，二是万事开头难。
借助中国的力量，发展中国家可以快速实现工业化。因此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我在贸促会一次高端论坛的演讲中提出了：“国家用倾斜政策，扶持中国同等过剩的规划、设计产能走出国门。”这一观点引起了国家有关领导人的关注。我的这个提议，关键是为发展中国家的发展提供系统规划和设计，就是从一开始就由我国为共建国的交通、能源、国土资源等领域做系列规划，提供蓝图和战略，因为中国的技术规范和标准相比西方的标准更适合发展中国家。如此一来，在项目落实的过程中，所有环节当然都需要中国公司的参与和负责，我们就能输出规划、设计，和技术规范，由此带动中国高附加值的设备产品出口，无论算政治账还是经济账，都有长远的收益。
国家队与民间队
最早央企走出去的过程，也伴随着中国的体制改革，很多部委的以外事司援外项目处为基干成立的对外窗口公司，后来都发展成为独立而强大的世界500强公司。当年业务体量最大的是建设部下属的中建国际，因为住宅建造周期短、需求大。还有中国土木工程公司（原属铁道部），现在合并到了中铁建集团，这两家公司在80年代初排名靠前。我工作多年的中水对外公司，后来并入了三峡集团，近年又转入了中交建设集团。而中交建设集团是交通部的路桥公司和港湾公司合并组建的集团公司。铁路方面还有两大集团：一个是中铁工集团（前身铁道部建设总局），一个是中铁建集团（原铁道兵部队）。以上这几大集团都已成为世界500强企业。
在“国家队”通过国际工程承包走出去的过程中，民营企业也在同步往外走。制造、通信、互联网、汽车等领域都有企业走出去，民营企业的海外表现非常突出。
在海外基础设施建设领域，以国央企为主的“国家队”目前仍起着引领作用，但与之配套的民营企业也不少。如果说“国家队”在走出去的过程中称为“航空母舰”，民营企业也从“小舢板”成长为“驱逐舰”。希望“一带一路”倡议带来的机遇，让民营企业从“驱逐舰”成长为“巡洋舰”。